摄影
Jungjin Lee 桑皮纸上的呼吸
Everglades
韩国摄影师李俊金（Jungjin Lee）的作品看起来有种令人困惑的质感。她把镜头对准大片的空地、天空、沙漠，拉近去拍老树的树干，拉远去拍人们的房子。大片的黑色遍布半个画面，与另一种黑色相接，当中却有只白色水鸟。
有时候她仿佛是画家，用云朵的浓淡来调色、用树木和地平线上的线条来勾勒造型。 现实被某种统一的灰度调解了维度，让观众能够专心感受到某种更为久远的东西。
美国摄影大师也是Jungjin Lee早年结识的好朋友罗伯特·弗兰克（Robert Frank）曾经这样评价她：“好像是来自月球的光芒，从她的作品中发散出一种瞬间的宁静...... Jungjin Lee听到画面本身的声音。即便没有相纸，她仍然会想办法向我们展示她所痴迷的真实——正是这一点打动了我。”
这一切可能要首先归功于桑皮纸。从1989年开始，李俊金不满足于普通的冲印相纸，创造性地找到一种韩国传统纸张——这种材料吸水性极强、触感细腻同时却又足够强韧，可以经受住刷子的按压与反复折叠。经过连续不断浸泡在药水里的过程，它会变成一坨皱巴巴湿撘撘的纸团，这时候要冒着可能会彻底破掉的风险，将其展平、干燥，最后再裱糊在更加厚重的纸板上。
Everglades
所以，当李俊金花费很长时间将作品冲印在动辄一两米尺幅的桑皮纸上时，所有的细节可以恰到好处地显现出来，甚至像是艺术家亲手描绘出来的画那样独一无二。有评论将其形容为“人类的皮肤”，能够自由表现内容，并且好像生命般不可预测。
“在桑皮纸上可以感知到自己的呼吸。”Jungjin Lee说，“希望人们可以把印刷品当做一件真正的物品去看待，而不仅仅关注我拍摄的照片内容。”
第一次用这种方法来冲洗的系列是1990年开始、持续多年的《美国沙漠》（American Desert），这也是她的成名作。那时候的她在首尔自学摄影，决定去纽约大学继续深造。这位带着东方美学视角的年轻女人，在美国西部旅行时深深迷上了与家乡迥异的风景：光秃秃的、像苦行僧走过的世界。
“比起我看到的东西，其实我更想表达在那里所亲身感受的。感觉虽然很抽象、难以描述，但却相当强烈，甚至占据了我整个思维。”她说。被定格在桑皮纸上的影像有各种各样的岩石、植物、人类留下的痕迹，几乎可以成为对整个人类境遇的比喻——在沙漠里，人离地质时间更近，可以看得清自身不足与空中流变的云朵。
Jungjin Lee最近的作品是与沙漠风貌截然相反的《沼泽地》（Everglade）系列。
Everglades
2014年，她收到佛罗里达州诺顿美术馆的邀请，和其他四位摄影师一起参与大沼泽 国家公园拍摄项目。这片被列为联合国世界自然遗产的沼泽湿地被称为“想象中的伊甸园”，到处都显现出水与植物的力量。Jungjin Lee在那里找到了她自始至终都在追寻的东西：作为人类所面对的孤独处境。
“在地球表面，所有的生命仿佛每时每刻都在变动着，可深处最核心的部分却始终都是毅然不变的。”她说。在这片生命昂然的自然里，摄影师仍然用那敏锐的感知力捕捉到了一个个神隐般的瞬间——水草飘动的尖端，掠过镜头的大鸟黑影。
出生于1961年的Jungjin Lee从小就练习毛笔书法和国画，大学读书的时候主修陶 瓷专业，传统艺术中关于形式和审美的强调对她也造成了潜移默化的影响。
“虽然摄影是一种非常西方化的艺术形式，但我对取景框和画面中空间的理解，质地、景深、调性，以及作为拍摄者该有的思考方法等等学习起来毫无压力，这一切似乎都从我童年就开始自然生根，长大之后是我自然让它们发芽长大了。”她说，“感觉东方哲理以艺术的形式早早地就为我的创作生涯打下了基础。”
Pagodas
1998年她创作了《佛塔》（Pagoda）系列，出现在画面中的都是韩国古老的石塔。 Jungjin Lee只选用了每座佛塔最顶端的那部分，拍下之后做一个上下颠倒的镜像，最后把一正一反同一张图片拼在一起。“韩国的古塔有种冷峻庄严的美感，因为地面对它有着沉重的引力作用。于是我就想要试着通过变形来创作属于自己的摄影雕塑。”她说，“事实上我当时想的是‘生命的无限轮回’。”
她说，自己虽然不是佛教徒，但对佛学思想和道家思想都很感兴趣。因此才会想到去拍摄寺庙。
去了美国之后，Jungjin Lee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艺术表达方式。她的艺术在那样自由的土壤里慢慢长大，混杂着对真实的追求、不妥协，以及尖锐、存在主义式的敏感情绪，当然还有对于形式、材质的精良要求。“我对如实记录某些特定具体的地点或是某些特定时刻并不感兴趣。通常我也不会解释自己所看到的东西，只不过想去捕捉和表达某个地方的精神能量。”她说， “有时候这会非常主观，但不管怎样我都相信在拍下来的现实场景之外，它还是能够揭示出生活中可以被感知到的真实能量。”
Everglades
Numéro：你最近的作品《Everglades》，是美国诺顿美术馆委约的，你当时为此做了怎样的准备和设计？实际到达现场后，感受如何，怎样开始拍摄工作？
Jungjin Lee：这个计划只给我6个月的时间来完成。从2014年7月到12月。在接受邀约之前我先去国家公园里转了转，那时候一张照片都没有拍，觉得拍起来挑战性很大——因为当你在里面徒步的时候，从个人视角其实看不到太多的东西，所有一切似乎都被藏了起来，躲在湿地里。不过我对那里的神秘感非常感兴趣，并且与沙漠景观看起来有着极端的差别。而在勘察场地之前我不会做任何准备，或是设想该怎样拍摄——基本上每次都是如此。我真正做到了把脑袋留在家里。这是为了在带着相机来到现场时我可以是彻底完整地“在现场”。也就是说，我的准备工作正是清空自己的想法！
佛罗里达沼泽中的那些云朵、树木、水流都仿佛代表了某种不存在时间、国家甚至人类的外星球世界。这是你在现场的感受吗，具体到那只飞翔黑鸟的作品，可以聊更多细节吗？
通常我都不太用文字去解释某个具体的作品。一切就只不过发生了。
相比于拍摄人像，你更喜欢拍风景、道路、家具甚至风和云，只有在2009年《呼吸》（Breath）作品中才出现了人。这种偏好来自哪里？是否大自然比人类更能引起你情感上的共鸣？
我在1984年到1987年间做过几年摄影记者，那之后停止工作了一段时间，因为想去探索属于自己的声音，而不是如实记录下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一切。我也从未有过强烈的愿望要去拍摄人像，但在作品里却始终都有人类的情绪存在着（你同意吗？）。因为那些风景和静物照也是从非常个人的视角去看的，虽然那里面总会带有某些永恒的元素，人类显得非常孤寂。尽管我从小都是在城市里长大，但大自然却经常给我启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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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&采访 |Mona Qian
编辑|韩见 Han Jian
图片提供 | Jungjin Le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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